Ting Xue

不要凝视深渊

【兵团】他日花再开

     花有重开日,人许有再少年。

    渣文笔,团孟,袁高。

     

        

       袁朗在研究战争史的时候,曾经在一堆比较老旧的书里,翻看到了当时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兵写的一次滇缅并不出名的战役纪录。


  其实此类战役在浩如烟海的战争史中属于九牛一毛,但个个都似流星划过,每一颗看到了,都会有大呼庆惜之感。


  因为流传的真实还有内容的隐秘。


  纪录的执笔人是当时不多的读书人,语句犀利,字字切要,袁朗几乎是在一种情与战共融的情况下看完的。


  这样的人成了兵,他读出了一种当时年轻的读书人那种歇斯底里的挣扎感与悲愤感。


  当然,这都不是主要的。


  最主要在这场少有的类似于松山战役的南天门之战的残酷与复杂性。


  日军的铁堡固若金汤,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难打的并不是武器,是疯狂战争下,耗绝一切的人心。


  纪录中并没有说这位指挥官后来又经历了哪些战争,似乎是活下来的,但这样的天才却泯归于世,不惊讶,却难免可惜。


  他认真的读完,少见的没有产生平常迅速调整,然后分析战役,规划报告的理智,而是时时觉得透不过气。


  他在学习战争史最初,常常会这样,夜里看完久久不寐,无奈于当时的上堵下浮,沉重于当时的世道人心,他是军人,军人的角度与常人不同。


  战争中有两种人,一种是军人,一种是百姓,分两种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不同,而是军人在护的同时,还要学会如何去疏。


  他们打完了仗就放下枪归家了,可是在战争里,如何在胜利的情况下最大可能的保住他们,让他们可以有作为人的选择,这是每个指挥官的道义。


  也是袁朗后来日积月累的实战过程中,一直都让自己牢记的准则。


  战争残酷,敌人残酷,国家危亡,民族齿寒。


  然而血的反面不是冰冷,是人性,越是战争,敌方越是耗一损十,我们越要,耗十惜十,这也是民族的人性,民族的道义与底线。


  那本南天门之战被他放在了书柜的最显眼处,他用来时时回味,时时反思。


  直到有天被高城看到,对方惊呼作者是钢七连的前辈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叫孟凡了的老兵,竟然走过了那么长一段,曲折悲痛又颠沛的路。


  南天门下的江水涛涛,旧中国的迷雾深深,袁朗曾自问过,如果是他,他会是何种境地。


  他和那个团长有点不同,和那个叫孟烦了的前辈倒是有点相同。


  龙团长天生相信,他天生没那么相信,袁朗天性是观察。


  越是艰难,越是险恶,他越偏向冷静与观察。


  这种能力铁路曾经单方面夸过他,说他是天生意志,沉静是上天赋予极少数人的礼物。


  可也只有他知道,那是他经过多少孤独与无助换来的自救与自赎。


  当时的老兵多少已经故去,如很多当时的中国男人所想,他们想不到太长远,拿起枪不为了什么军事理想,什么封侯拜相,他们只是为了保护家园,保护亲人与爱人。


  战争结束,他们就不想再留在这个淌过身边无数战友鲜血的伤心地,他们就要回家了。


  袁朗问高城,这个孟老前辈还在吗?


  高城蹙了一下眉,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道,还在,这些人他曾拜会过几个靠近周边的,太远了他的假不够,但是他都记在心里,谁家要是有事,他往往都会知道,逢年过节,大病无险,他都会寄钱。


  之前他甚至接过一个老兵来北京看病,他动用的是他爸在军区医院的关系。


  袁朗想了一下,他们距离上次任务刚结束不久,正好有个假,孟老先生纪录中描绘,已成为他很难挤入的人生理想中的一抹。


  他想去禅达还有怒江边看看,不为了干嘛,故去的人都已经故去,这些军人不存在遗憾,他们确实留下了英魂,但他们此生无悔。


  高城看着他深稠又透明的眉眼,道,我也和你一起去。


  禅达位于腾冲还要向西,他们是坐火车过去的。


  那个叫烦了的前辈见到他们的时候,正背个手,拎着一条鱼,过了他俩门前的石桥。


  袁朗第一感觉就是此人精神癯烁,虽然发已花白,容颜沧桑,却有一种昂抑的气质。


  他其实应该更像一位教书匠的,但因为这股气势,他就更像一个军人了。


  孟前辈看了看他俩,目光和他的人一样,有礼中带着刚直,闪身绕过他们,像自己家那户走去。


  是高城先开的口,请问是孟烦了老前辈嘛,老先生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身,和蔼地笑笑,是,有什么事嘛?


  高城也把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清亮,我是高城。


  他自报家门,钢七连的连长,给您写过信的那个。


  老先生恍然大悟,奥,你就是高连长?


  他的口音还有点京味儿,但已经改化了很多,微微地带着最后的卷音,却温厚了太多。


  高城郑重的向他笑着点头,然后给他介绍袁朗。


  老人其实还是神思很清明的,瞧着也并没有很老花,他最开始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但当目光这一次再转向袁朗,他的整个人突然就颤抖了。


  手上的鱼被毫无预兆地松开,掉在地上,台阶上是它挣扎的身影,高城被这样一惊,往前走两步就想去帮他捡起来。


  只有袁朗,还有老人,静默而又不静默的对立着。


  老人的目光由刚才的刚正已经转向破碎了,袁朗观察着他,突然就觉得他确实很像书里那个传令官,那是一种一刹那就扒下所有,露出全部的感觉。


  他这时才挑起嘴角,语气温和道,我叫袁朗,和高副营长是一起的,之前读过您写地南天门战役的书,特地来看望您,也来祭拜当时为这场战役牺牲的先烈。


  他说到最后,表情变得认真严肃。


  孟老先生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在听完他说完这句话以后。


  猛地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袁朗的眼眸深邃如潭,伸手想去扶他,但见他自己立住了,又收回了去。


  老先生就盯着他的眼睛,渐渐流出泪来。


  一种无言而又绝望到无助,莫奈的情绪从他身上发散出来。


  袁朗此时方才松了松脊骨,原本如明镜一样,清醒到锐利的目光收起,变成了两颗黑白分明的泥丸。


  高城拉着他,下意识地扯了扯他的衣摆,袁朗转头看向他,表情是一脸不知所措。


  老先生就这样望着他望了许久,望到袁朗眼神再一次清锐起来,习惯性的想要控制引导。


  老人就在此时突然开了口,你真像啊,可你不是他。


  他的语调苍凉而悲怆,说到最后,喉咙已经哽咽。


  袁朗眉心微拢,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您说的是龙团长嘛?


  他敏捷地反问。


  老人像是再一次被他击倒,身体猛地一颤,重重地闭上眼睛。


  你不是他,他的眼睛里没有月亮,有太阳。


  袁朗沉默了半秒,扬起笑,自然,我不是龙团长。


  老人却没有答他,而是继续缓慢而悲凉道,我们的团长,他是个眼睛里有太阳的人,哪怕这太阳是以他自己个儿为燃料才烧着的,他是个笨蛋,他看不透也摸不清。


  孟老先生说说,眼角又有新的泪落了下来。


  但他好啊,他太好了,他把自己个儿烧了,就为了别人,为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我们,他太好了,他真好啊。


  袁朗一直以来冷静的面孔在老人这样如诉如泣的话中,终于有所松动,旁边的高城也已鼻尖发红,眼中含泪,袁朗的心开始一阵一阵闷痛。


  老先生口中那个叫龙文章的团长,他和高城都在那段南天门的战役中有所了解了。


  有些人是这样的,不能去沉浸式的缅怀的,他和高城已经长到,把这类人深深地按在心里,让他融进血肉中,而不去过于悲痛地缅怀他了,指挥官有时候没资格去痛哭流涕的缅怀另一个指挥官,大声悲泣,这是他的团,他的兵们,才有资格做的事。


  但袁朗没想到,老先生会在他的身上看到龙团长的影子。


  他们其实很不像。


  你们很不像的,孟老先生的眼睛终于睁了开来,直直地望向袁朗,里面有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纵使袁朗,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


  可你真地好像他啊,他又再一次说道。


  哪怕你看起来那么清明,他却是个糊涂蛋。


  袁朗嘴角苦涩地颤了颤。


  我们团长,他喜欢看天上的云,他喜欢吃云南的豆粉,他喜欢看我们在一起,他很暖和,也很寂寞。


  他在我心里,一日比一日模糊,又一日比一日清晰。


  你很像他,一模一样,真好啊,真好。


  他这样的人,我今生还能再看到一次。


  真好啊,真好。


  老人擦了擦眼泪,从地上把已经死了的鱼捡了起来,鱼儿竟然还没有完全涸干,吐了一口泡泡,老人绕着鱼线的手指深红。


  他掏出钥匙,回身,却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最后还是高城上的前,替他找到打开了门。


  袁朗一直缀地很远,静静地注视他们,最后走入的老人家门。


  老人的家很干净,是一种老房子小区,抗战后的数十年岁月,那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他给袁朗他们倒了两杯水,再也没有去看袁朗,袁朗身形沉谧,阳光透过窗外的紫藤花隙,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客厅里恍然地好像一场经年重逢的梦。


  老人坐下的时候,才勉强发觉他的腿脚有问题,之前已经丝毫看不出了。


  袁朗想起,书中的传令官确实被他的战友们叫做瘸子。


  他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很多,耐心地看向高城,听他问他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他们还想去的祭拜点。


  袁朗始终垂着眼睫,他半边的侧影投在高城的左臂上,一动不动安如山。


  孟老先生的手指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轻轻的划动着,高城看着他注意力一点一点分散。


  老先生?他叫了他第二遍。


  孟老先生才如梦初醒,他知道他因为袁朗像龙团长而恍神,也知道知道龙团长对他的重要性。


  很多时候一个人一生都在毕其役于一人,不清楚,不明白,就会抱憾终身。


  高城突然转头,把话题引向袁朗,袁朗安静地抬起头。


  高城看他。


  袁朗确实不像龙团长的,哪怕他现在的样子,是他最无辜的样子。


  袁朗这个人,常年心里有一磐月光,很难有人能鞠一捧过来,因为月光很凉。


  怕是得很热,很暖的人才可以靠近。


  而龙团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不同。


  但袁朗就是袁朗,高城笑了,他把袁朗往自己身边拽拽,回身对着孟烦了说,老前辈,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他也有想要问的,让他来问吧。


  说完,就站起身,和袁朗换了位置。


  袁朗生平很少拙舌,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孟老先生,哪怕里面没有曾经任何的熟悉感。


  也让孟烦了感到头晕目眩。


  有一个人,和死啦死啦太像了,却又不是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借此来麻醉自己,还是想要破罐破摔。


  他等这天等了将近60年了,60年,一甲子,死啦死啦投了两次胎了吧。


  他把眼睛抬了起来,正视了袁朗。


  一样刻在眉骨上的眉毛,一样让人觉得善良的眼皮,一样黑地像雾又像潭水的眼睛,一样翘起来的鼻子,一样又锋利又丰厚的嘴唇。


  对方哪怕安静下来,也沉地好像一泊河流一样,明明眼里是那么平和。


  他却固执地要从他这幅一模一样的模样里看出死啦死啦的影子。


  孟烦了想,没时间看了,没机会看了。


  能看一次,就是一次。


  快要忘了,又太想了,也许是60年的天可怜见。


  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一直在他心里。


  只要让他再看一眼,看他的活的,有温度的模样。


  看他现在过得很好。


  袁朗包容地看他把手伸出来,用一种集中到克制的眼神,一点一点的抚上自己的脸。


  屋里所有人都悄了声息,窗外紫藤的香味漱漱。


  孟烦了苍老的脸似乎都因为他的眼神而褪去皱纹,他像一个第一次看到玩具,或者珍宝的孩子,是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珍重,和专注小心的,袁朗感受到他触碰。


  指纹里是有人一生的想念与奔赴。


  对方也许是刚触到,又像是触了很久。


  突然像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他望了一眼袁朗,眼里已经湿润一片。


  他真的把袁朗和龙文章分了开来。


  他望他的那一眼,是对他说,你看,这真的是你,我又摸到你了。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又再一次地向他的脸孔上触去。


  这一次抚摸过他的额头,鼻骨,眼皮,如果袁朗是一块化石。


  对方就是拿着朝拜洪荒源流一样的尊重去抚摸的。


  如果袁朗只是袁朗,对方是拿着抚摸他的团长,他刻骨之人的心抚摸的。


  其实是不同,龙文章从不会安分被摸,袁朗可以。


  其实不同,但也足够了。


  那天的见面,就在浓烈的重逢与还愿当中结束了。


  他们后来还去了祭旗坡,去遥望南天门的残影,以及先烈们的英魂。


  孟老先生没有再跟着他们去。


  他最后的背影是挣扎而洒脱的。


  有点像袁朗从书里最开始感受到的他,又超越了那个他。


  他像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一样,在最后看了袁朗一眼关上了门。


  回京后,袁朗就将这件事深埋内心,南天门之战仍旧在他的书橱里,但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就在下一次任务结束以后,高城的信寄来。


  钢七连剩下的老兵簿上又划去一人。


  是那个认错人的孟老前辈。


  孟老前辈什么都没留。


  是睡在椅子上自然走的。


  安详又平静。


  只是后来他的亲人打电话给高城。


  说父亲有一大盆紫藤花。


  父亲说,如果那花如果他们不能好好照看,就把它们送给钢七连的连长吧。


  如果路途遥远,来回费事。


  就把它们烧了,然后扬在怒江边。


  芳草一庭新绿,紫藤花开,野竹上表霄。


  最后是高城把那株紫藤从云南运回北京。


  种在了原钢七连的花圃边。


  很快,这花比种在孟老先生的花盆里长得繁茂。


  呼啦呼啦,就挂满一院了。


  不知道是谁又取了一株种在自家连队里。


  很快,呼啦呼啦又开满一团了。


  许三多回去探亲的时候,相中了一株,回去抱给了吴哲。


  渐渐地,整个老A也都是紫藤花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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